香港急需一套「本土建築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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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何謂「本土」,學術界自90年代以來就開始討論。雖然至今仍未能算得上是成果豐碩,但比較起早年的凋零,已經有不俗的發展。近年,強大的政治力量不斷將「本土」概念妖魔化,令本土論述迫不得以地添上抗爭的元素。兩者混為一體之後,抗爭的行為成為了本土論述的表現,甚至在某個程度上,抗爭成為了本土意識的唯一表達手法。一方面,這是因為政治力量對本土意識的打壓和抗拒,所激化出來的反彈。然而,筆者卻漸漸認為,這是因為香港的城市和建築空間,缺乏一個有效地和本土意識對話的方法有關。因此,香港的城市和建築設計,正急需一套可供實際操作的「本土建築」論述。

我們的城市缺乏空間和符號,去吸收和演譯本土意識。大家走出街頭,已經很難再找到屬於很「香港」,富有所謂香港味道的城市景象。我們熟悉的環境急速消腿的同時,補充城市空間的建築卻完全沒有和香港有關的美學。大排檔、士多、電車、唐樓、舊式公屋等等舊香港的符號,都正處於「被消失」的邊緣。我們懷愐這些元素,抗拒新發展的原因,並非是因為我們懷舊,而是因為補上的連鎖店、超市藥房、豪宅、私人屋苑等,完全沒有丁點的本土味道。這個情況令我們感到非常沮喪。因為香港已經越來越不似我們所認識的香港。這種情緒,相信不少讀者都有同感。對於這種不安和燥鬱,雖然可以從政策的層面來進行援解。但終歸究底,城市和建築設計才是從根本上回應問題的手段。

本土建築在實際上操作並不容易,但亦不代表建築學生和建築師可以置之不理。在這方面,香港較大型的兩所大學裡頭的建築學院,都有責任去提供一套理論和實踐並存的論述,去回應以上的社會問題。在五年學院訓練的最後一年,學生需要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畢業論文,以學術研究去陳述自己對建築的觀點和立場,然後設計出一個成熟的畢業作品,去驗證自己所確立的理論的實際操作方法。因此,學院是一個非常理想的空間,去培育一套「本土建築」的思想和方法(methodology)。今後的本土建築理論,需要超越符號、風格和形式(style)等表面的討論,而更加集中於風土、傳統、集體意志等構成本土文化的主體性(subjectivity)論述。建築設計並不能夠以一套彷古的符號去取代一些既有的「本土風格」。灣仔囍匯的設計就是一個好例子。無論建築如果努力地加入一些「舊香港」的符號和特色,出來的結果都是牽強和不淪不類的。

IMG_8602 (1)灣仔囍匯 (2015)


因此,我們必須從大排檔、士多、電車、唐樓、舊式公屋等符號和風格的討論,過渡和擴大到一個更完整的,可供大範圍操作(由細部處理至城市空間)的本土建築的論述。在亞洲,能夠完整地完成這個過渡的,只有日本(台灣、韓國、泰國和新加坡亦緊隨其後)。日本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,經歷了由昭和年代過渡至當代日本設計的過程。面對傳統,日本的建築師選擇了吸收,然後以現代的設計語言再演譯,而並非取而代之。直至今日,日本今時今日的當代建築設計,仍然和本土的歷史、文化和習慣緊扣。當中的過程和演化,值得「本土建築」的研究者參考。當然,日本在昭和時期的建築設計,如六十年代的代謝派(Metabolist)建築師,就已經為這個演化提供了充足的準備和養分,因此今天的日本建築才能修成正果。然而,香港上一代的建築師,如陸謙受、司徒惠、范文照等人,在五十至七十年代的工作,亦同樣地可以為香港的「本土建築」提供基礎。隨著近年對於他們的研究和記錄逐漸成形,我們的材料齊全,便是時候認真思考一套屬於我們的時代的「本土建築」。

366fb9750de20391cb016d7c38e2be43陸謙受 -鰂魚涌麗池花園大廈 (195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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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謙受 - 淺水灣保華大廈軸測圖(1960-64)(source: University of Hong Kong, Luke Him Sau Architectural Collection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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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謙受 - 淺水灣保華大廈門牌設計 (1960-64)(source: University of Hong Kong, Luke Him Sau Architectural Collection)

我們的時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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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旺角「魚蛋騷亂」發生至今幾日,社交媒體的騷動不安當然未有平息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和角度,百家爭鳴,有人搶著與示威者劃清界線,有人急著為示威者開脫,亦有「我黃絲,但我不扔磗」之類的劃界。我們都希望為事件定調,定一個「對」或「錯」,表態之餘,亦好讓自己能夠自處。

/我認為在現階段,我們未必,或者應該說是無可能為事件下一個定調。那是史家的工作,二、三十年後自然會有人去為其下一個判斷。當整個事件仍然在發展的途中的時候,我們無需要將自己環扣在「對錯」的二元爭論當中。當然這是非法(unlawful)的行為,但其中的正當性(legitimacy),需要留待後世於塵埃落定之後再討論。反而,我們可以從歷史脈絡中,找出預計事件發展的方向。例如,如果我們將事件和六七暴動對比,就可以發現當時暴動的確催化了社會不少的發展,迫使政府(至少在表面上)從善如流。因此,我抗拒在現階就急於為未來下一個悲觀的預測。

/我的初步觀察,是社會上各個派系的互動,自此之後會完全脫離黃絲藍絲的意識型態對立僵局。如此看來,自雨傘之後的「黃絲藍絲」二元對立,原來只是一個暫時性的狀態,最終會過渡至一個更加立體的光譜。因此我們無需要執著於「對錯」的道德討論上。因為這個是我們會受我們所觀察的範圍所影響。旺角街頭的暴力事件,是理性社會所不能接受的。然而,如果我們退一步,就明白旺角的騷亂絕對不能單獨而論。事件單獨的起因,是因為屯門良景邨的小販,受到不明來歷的「管理員」驅趕。然後,政府和警方又竟然坐視不理,甚至彷彿抱着一個「敵人的敵人就是我朋友」的態度辦事,最後激發起更大反彈。

/極端的權力,極端的壓制,自然帶來極端的反撲。我們所見的暴力行為,其實是一種相對的反射作用。當下社會和政治力量,對民眾的集體意志處處壓迫。這一鼓怒氣自雨傘運動曲終人散,而卻又未帶來任何改變之後,一直累積至今。對於資訊貧乏的一群人,這個現象他們是看不到的。如是者,這樣的一個資訊懸殊的情況令民眾分裂。以「群眾鬥群眾」,將抗爭者的情緒繼續壓縮。民主社會並非最有經濟效益的社會模式,但它是一個相對較穩定的狀態。社會各方的意見化為選票,令反對者的意見在議會中得到表達;示威抗議的活動,實際上是民怨的出氣口。觀乎政府在往年的施政連番失誤, 在議會中又「霸王硬上弓」。當這些渠道失效,民眾的集體意志無從宣洩,最後轉化成為街頭暴力,跟本是可以預期的事情。雖然我不認為歷史存在任何既有的模式,但這樣的一個因果關係,在歷史上比比皆是。這是不折不扣的,因為權力而造成的反抗,亦不需要其他藉口和原因。

/青山綠水雖依舊,人心面口卻全非。大型騷亂在過去二、三十年的香港鮮有出現,原因並非今日的人較以往暴戾,而是過去的當權者更懂得管治術。打開香港的歷史,跟本就是一部厚厚的抗爭史。對於「香港點解會變成咁」的論者,我想講的是,歷史本身就是一個進程,你永遠無法抗拒它的流轉。香港當下的情況,乃是所有前因的總和。示威者的暴力並非無中生有。他們需要反省的同時,更加需要深刻反省的,是當權者本身。這就是我們的時代,不論你是否情願,你都會被捲入這個時代。